
想着马上能自食其力,我有点兴奋,当晚并没有睡好,迷迷糊糊未到天亮便起床。身上的衣服已经撕破得不成样子,刘丙心疼却没有办法,再在月姑娘送的包裹里找了找,翻出一件长衣给我穿上,并把我的头发拢成一束,再系上一根丝带,挺像回事。
这次因为身边没有货物,不用担心关口有人收税,所以走了关口的近路,省时又省力,三柱香的功夫我便到了县城。
在我进店里之前,王掌柜就命小二在大门东边的屏风旁,摆上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八仙桌,桌上摆放了文房四宝。见我到来,王掌柜不冷不热的,打个招呼便忙自己的事务了,与昨天月姑娘在时简直判若两人。我铺开纸,认认真真写上“代写家书”四个字,看看再没有什么错,征得王掌柜的同意,贴在了店门口,然后得顾客上门。
早上来得急,没带馍馍,两口茶下肚,肚里就咕咕地叫了起来,真是饿了。我只盼望能顺利开张,能从顾客手中赚来几个铜板,买点东西填饱肚子。可是,一个时辰过去了,两个时辰过去了,没做成一件生意。
金鑫行的生意不忙,偶尔有顾客光顾,这实在是很不错的。在我看来,这时候能吃顿饱饭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,还有多少人能买得起金银饰品来。事实上,因为鄡阳城的地理优势,再加上鄡阳的能工巧匠名声在外,很多过往的商人和旅客都愿意在这里住上几天,买上几件称心如意的物品,这也是城里众多店铺和客栈能存在的理由。当然,这也是我在之后慢慢了解的。
为了对付肚子,我只得一遍遍请小二往茶壶里添水,然后以茶充饥,满脑子想着红烧猪蹄、烤鸡烤鸭,结果更加饿得不行。其时已到中午,店里忽然飘来饭的清香,我一激灵,口水差点流到纸上,忙稳住心神,仔细辨别香味的来源,发觉从店后面飘来的。借踱步之机,我偷偷往后面一瞅,发现金鑫行是典型的前店后院,院子不大,正北方是三间大草房,而东边有个低矮的小草房,香味就是从小草房飘出来的。
正瞧着,小二从草房里出来,径直来到柜台前,告诉王掌柜,说饭好了。王掌柜把手中的算盘放下,点点头,嘱咐他仔细点,看了我一眼,就到后面去了。我本以为他会叫我一起去,当他看我一眼的时候,我更加坚信他会热情地邀请我去。但是,他一个人去了,走进了饭菜的香味中。
我颇感失望,却还得强忍饥饿。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,饥肠辘辘的等待更是漫长,我多么希望王掌柜能突然喊一声,“一起吃罢”。那样我会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草房里,哪怕铲点锅巴嚼嚼也好。
终于,王掌柜踱着方步从草房里满意地走了出来,我知道他已饱餐一顿,一想起这,我更是馋涎欲滴。见我怔怔地看着他,他反应过来,笑了一下,对小二说:“小王,带先生去用膳!”
很少听到这么令人高兴的话了。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小二,不,应该是王小二,他,就要带我去用膳了。
王小二却似乎很不高兴,十分不情愿地带我进了后院,院子里长着一些杂草,有一些尘泥,还有一股潮霉味。但这些,我都顾不上了,我的眼里只有小草房,还有小草房里等待我大快朵颐的饭菜。
一进小草房,王小二突然冲到灶台前,抓起一只粗瓷大碗就猛捞着稀饭,直到装不下了,才轮到我。我一看,锅里只剩下稀稀的几口粥。
我有些生气,可是,我看得出来,王小二更生气,只好忍了,在灶上找了只缺了口的瓷碗,一滴不剩地将稀粥全部刮到碗里,然后像王小二一样,蹲在灶边,慢慢吃了起来。虽然我尽量吃得很慢,想让这粥的香味在口里多留一会儿,可是,实在是太少,不一刻,我就将其喝了个干净,最后甚至还舔了舔碗底。
王小二这时也吃完了,似乎还是很生气。人在他人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我堆起笑脸,说:“小二哥,见笑了!”
王小二轻轻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“兄弟我做得不对的地方,还请指教!”我双手作揖,态度很是诚恳。
“你说你也是,好好一个读书人,落魄到这种地步,混吃混喝,掌柜的做好人,我却遭了殃!”
“此话怎讲?”我似乎明白了点。
“掌柜的每顿只定那么点粮,每次都是他吃好了才轮到我吃,好歹能混个饱,现在你来了,就占了我那份里的一份,我前生欠你的?”
竟然是这么一回事,怪不得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。可是,吃人嘴软,我现在这种处境,也顾不得面子了,只好红着脸向他赔不是。
见我这态度,他倒一时没话说了,最后叹了一句:“哎,也是苦命人,算了!”
吃了点东西,虽然少,但好歹让肚子稍稍安静了下来。接下来,还是等顾客来。下午的情况同上午没什么变化,直到太阳西斜,生意依然没有开张。
正当我百无聊赖之时,月姑娘来了,笑盈盈地看着我,然后从怀中掏出两本书来。
我一看,一本是《论语》,一本是《杂字》。
“我家小姐借你看的,可不许弄破了,或是弄丢了!”
我连声感谢,欢喜地接过来,这可是个好东西,能让我学习不少的繁体字。
“还没开张吧?”月姑娘问。
“没!”我摇摇头,双手无奈一摊。
月姑娘笑了,说:“得,算你运气好,我有一封信,是写给家兄的,你写得好的话,酬金可不低!”
我忙铺开纸,说:“月姑娘的家书,我全力效劳,分文不取,请姑娘示下。”
“就写我怎么想他,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就行了。”月姑娘在对面坐了下来。早有王掌柜过来问安,并奉上热茶,月姑娘客气了一下,就不再理他。
这信的内容其实并不难写,倒是如何把简体字写得像个繁体字,颇为花费了一番脑筋。对不会写的字,我就用草书,看上去倒像模像样。为了增加可读性,我还搜索枯肠,加了一些经典的诗词,花了半个时辰,才算写成。
“月姑娘,你看可行?”
“哇,写得这么多,挺好,我不认识多少字,不然也不会叫你写了,你读一遍给我听听吧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月姑娘柳叶眉往上跳了跳,很有些俏皮,一时有些恍惚。
“你傻楞着干什么?”
我回过神来,慌慌张张地念起来。
听着听着,她又笑了,我也慢慢放松下来,读起来有点抑扬顿挫的味道。听完,她就不再笑了,而是完全一付夸张的崇拜表情。
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,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写得太好了,太美了,只是,婵娟是什么意思?”
“婵娟也是月亮的意思。”
“你写的真是太好的,太谢谢你了,喏,这是你的酬金”一只纤纤玉手伸过来,手中是整整一贯铜钱。
“月姑娘折煞我了,你帮我这么多忙,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,酬金是万不敢收!况且还这么多!”我忙推辞。
“叫你收下就收下,拿着!去置办些行头,看你这身打扮,哪像个秀才,别人一见,就不太相信你会写家书,秀才应该是羽扇纶巾那个样子的,从这条街往东拐,再往南走一段,有一家估衣行,你到那里去看看,或有合身的衣着。”
我连声致谢。
送走新月,看看时间也不早了,于是收拾好文房四宝,向王掌柜告辞。王掌柜看着我手中的铜钱,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。我恍然大悟,四六分成怎么忘记了,连忙从中拿出一点来,恭恭敬敬地递到王掌柜跟前。
王掌柜刚要伸手,却又缩了回去,讪笑道:“嘿嘿,恭喜开门红,不过,这是月姑娘给的酬金,我就不提成了。”
见他客气,我就不客气了。因为,我不知道置办一身行头这些钱够不够,月姑娘说得有道理,如果连外观上都不能给人信任,我这生意就没法再做下去了。
估衣行并不远,不一会也就到了,我说明来意。店里的掌柜很热情,熟练地从旧衣堆里淘出一件长衣来,说是去年有个秀才家里遭灾,当到当铺后又卖到这里来的,质量保证好,价钱也公道,关键是我穿上后风度翩翩,书生气十足。事实上,这衣服确实很好,只是稍稍偏大了一点,凑合着也能穿。此外,我还配了个纶巾,还是丝的,一双旧布鞋,整个行头总共花了七百多钱。剩下的我舍不得用,揣在怀里,当成了宝贝。
我满怀欢喜地从估衣行出来,直接就出了鄡阳城,一路哼唱着流行歌曲,回到了桃花山。
吃过野菜馍和野菜汤后,刘丙又拉着我偷偷出去捕鱼,这次运气好点,在回来时捕到了一条斤把重的鲤鱼。由于刘丙明天还要做工,他委托我明天进城送给棠大小姐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用草绳将鱼拴了,却不敢就近走关口,只能走前几次到县城的山路。真见鬼了,左转右转又迷路了,好不容易才看清方向,东拐西拐地来到了上次经过的白云观前。
我暗自吁了一口气,总算没走丢,不过也累得够呛,不管其他,先坐在观前的台阶上歇息,红鲤鱼则轻放在旁边的阴凉处。
感觉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,脚步轻盈,暗香浮动,在我背后停下。莫不是阻挡了道士的进出,我来不及细瞧,赶紧起身让路。
来人却没有动,一阵细语传来:“这位小哥,红鲤鱼可卖?”
我莫名一阵激灵,心跳得异常厉害,眼前似有七彩雾气浮动。这声音,似在哪里听过,是梦里,还是前世,或许都不是,只是幻觉,不由我不痴迷。我抬起头来,背后站着的,是一个女道士,身着交领斜襟黄道袍,腰环玄色龙虎带,脚穿草履,手持浮尘,衣袂飘飘,好一幅仙风道骨。再看双目游离,顾盼生辉,荡然销魂。不由让我想起《洛神赋》中的诗句: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,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。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,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。
“这位小哥,这鱼可卖?”女道士再问。
我回过神来,忙揖首:“道长,这鱼受朋友所托送人,我不能卖。”
听我这么说,女道士很失望。奇怪的是,当我看到她的这种失望,突然也莫名地难过起来,甚至恨不得立刻去满足她。我连忙宽慰说:“请道长切勿介意,并非我故意,只是这鱼受朋友所托,且已经死多时,买去放生已太晚,如果道长需要,下次若再有捕获,自当立刻献与道长!”
女道士幽幽地叹了口气,说“小哥,我买鱼并非为了放生,既然小哥自有用处,贫道也不能强人所难。就如小哥所说,下次若再有捕获,贫道愿高价赎买,决有食言。”言必揖首作别,轻移莲步,缓缓回到观内,一缕清香却在台阶上久久徘徊。我恍然若失,好久才回过神来,哑然失笑,那一抹身影,在眼前再也挥之不去。
回到城中时,太阳已升得老高,气温也变得热了起来。我凭着第一次来时的记忆,摸索着找到了棠府边的小角门。
正要敲门,角门突然开了,差点与新月撞个满怀。我连忙退后,低头行礼:“月姑娘好!”
新月嘻嘻哈哈一笑,说:“秀才免礼!别吓着我家小姐!”
我一抬头,瞬间惊愕在当地,只见新月正搀扶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,身形容貌却与刚才的女道士如出一辙,同样是“黛眉开娇横远岫,绿鬓淳浓染春烟”,只不过一个身着黄道袍,一个身披紫金衣罢了。
见我惊愕的样子,新月不忘取笑,“哟,才子看到美人,就这付德性!这是我家大小姐。直眼圆瞪的,你真是失礼。”
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忙打起精神,向大小姐作揖:“乡野粗鄙之人,不懂礼数,还望大小姐海涵!”
棠小姐看起来似在强忍笑意,只见她轻启朱唇:“不怪不怪,说你是秀才,你还真斯文起来了,哎呀,牙齿都酸掉了。”话未说完,她的笑意终没能忍住,眼着新月吃吃地笑了起来。
一场笑化解了尴尬,我记起了来的目的,赶紧递上红鲤鱼,说:“这鱼是刘丙昨夜摸黑打的,特意送给大小姐,敬请收下。”
新月一把接过,很开心地说:“这下好了,小姐,你不用担心了!”
大小姐也笑了,说:“谢谢你们还记着我,”忽又关切地问:“刘哥怎么不来?”
我解释说刘丙的十日夫还没做完呢,下次一定要他来城里看望小姐。
“谁要他来看了,我才不理这个穷小子呢!”说罢,大小姐脸忽然一红,掩面碎步跑进了角门。新月连忙追上去,担心地嚷嚷:“小姐,你看你,你倒是小心点!”
门哐当一声关上了,把我留在门外。
我摇摇头笑笑,这刘丙和大小姐,有门。
离开棠府,我便来到金鑫号,在掌柜和小二莫名的注视下,摆好纸笔墨砚,静候顾客的到来。
可最终没有人来,上午是这样,下午也是这样。我在忍受着他俩奚笑的同时,为了吃了中午那可怜的几块锅巴,还要干小二之前干的活——煮饭。天晓得,我本就不会烧柴火,况且这柴火还有点潮湿,那个打火石又半天擦不出个火星,搞来搞去半个时辰,也没让厨房里冒烟。掌柜的火了,朝门外喊:“小二、小二,死哪去了,找这么个木呆子烧火,老子啥时才有饭吃?还不滚回来!”
小二不知从哪里就突然冒了出来,上来对我一顿埋怨:“天晓得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,凭空来了你这个活宝,连个烧火的活儿都干不好,惹得老子被骂!”
人在他人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我只好忍气吐声,赔着好话,请他帮忙。
柴火点着了后,小二又不见了踪影。我勺了半升米,估摸着放了半勺水,盖上锅盖煮了起来。因为担心柴火熄灭,于是一刻也不敢离开,只顾着往里添柴,却没管锅里的饭熟没熟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我正满脸熏黑地忙活着,只听得掌柜的杀猪般的大叫:“小二你个死人,秀才你个活宝,饭烧糊了都不知道,成心是不?”
小二又不知从哪里慌慌张张跑来,把我一下从灶台前推开。我一个趔趄,差点撞到水缸上。只见他玩命似的把燃得正旺的柴火抽出来,随后把锅盖揭开,并不停地勺清水进去。一阵忙活,烟小了,一股饭糊的味道愈来愈浓。
掌柜乌青着脸,小二哭丧着脸,而我在不知所措。
事情的结果是,掌柜及他的家人的饭,重新由小二煮过。而那糊焦了的饭,则由小二和我分掉了。掌柜面对这巨大的损失,毫不犹豫地扣除了小二两天的工钱,我也没捞着便宜,硬是被掌柜在账上挂了二十个铜板,说先欠着,以后只要有钱了,就要先还上。于是这接下来的整个下午,小二见我都像是仇人一样,两眼红通通的瞪得吓人。
算算这一天下来,一文钱没赚着,倒欠了别人二十个铜子,结了一个仇人,还受了一天的气。回去的时候,我很是闷闷不乐。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,得想个招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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